作家部落 张戬炜

    02、区 想  

     

    区想,这个题目读不通。一个人再怎么想,也没有“区想”的。

    能告诉大家的是,我没有写错,肯定是“区想”。把这两个字连到一起时,我自己都大吃一惊,这两个字能连在一起,成为一个词组吗?斟酌再三,觉得没有错,桌子一拍,就它了!

    说起这两个字的组合,要说一个叫“豆捞”的火锅店。这个店,卖的是火锅,可为什么不叫“火锅店”,偏要取个莫名其妙的名字,叫“豆捞”?

    坐进豆捞店,火锅放在面前,一双筷子拿起来,到锅里面去捞啊捞的,捞点物事上来,杀杀馋虫。“捞”字,可以理解。豆,什么意思?火锅里有豆?火锅用的燃料是豆油?古人诗中有“一灯如豆”之说,火锅下面烧的火是“一灯如豆”?呜呼,这也末免太有诗意了吧。

    突然想起了《尔雅》。这是老祖宗,是中国最早的《辞海》、《辞源》。尔,通“迩”,近也。雅,雅言,正也。尔雅,中国最新最正宗的辞书。当然,这个最新,一不小心,已经新了两千多年。可见“新”字的运用,应当慎之又慎。

    《尔雅·释器·第六》就是解释古代人日常生活所用器具、器皿的,里面有“木豆谓之豆,竹豆谓之笾,瓦豆谓之登。盎谓之缶,瓯瓿谓之瓵,康瓠谓之甈。斪劚谓之定,斫谓之……”一大啷铛上百种用木头、竹子、陶土、青铜做成的日常生活用具,其中需要重新学习的汉字,亦数以百计。

    这个“豆”字,居然还是雅言。

    所谓“雅言”,来头不小,自上古到春秋,位列国家正音,人人学范。相当于今天中央电视台一级播音员说的普通话。一口纯正的雅言,据典籍描绘,高雅、文雅、风雅、清雅、幽雅,圆润清丽,娓娓道来,有大雅脱俗之功。据说孔子当年,就是口吐雅言之人。卫灵公的小老婆南子,为什么要勾引孔子?有说女人是用耳朵理解世界的动物,所以一直要男人说“我爱你”。因此,孔子长年当老师练就的浑厚男中音,再加上一口纯正雅言,让南子的耳朵一听就丢了魂,恐怕也是重要原因。这话不是我编的,《论语骈枝·释雅言》中有载:“夫子诵诗、读书、执礼必正言其音。” 

    扯远了,且说“豆”。

    《尔雅》里已经解释了,豆,在古代是一种容器。《诗经·大雅·生民》篇中有宴会上大盆盛肉、大碗喝酒的描述,其中“于豆于登”,说的就是用“豆”盛酱油泡菜、用“登”盛牛羊肉。作为餐具类的名称,还有宴豆、羞豆、笾豆、燕豆等。

    豆捞,到一个容器里去捞,非常准确,亦谓传神。

    说到现在,还没有说“区想”,有点欺人太甚。

    区想,是由“豆”而来的,而且,还是由“豆”的下一个问题引发出来的。

    下一个问题是,古代的豆很大,而豆捞店里用的是小火锅,只有成人巴掌大小,这是怎么回事?

    或问,豆有多大?《左传·昭公三年》里说:“四升为豆。”四升的体积,已经不小了,用来涮羊肉,一条羊腿全放下去都没问题。

    于是想到一个事,古代中国诸侯称雄,直到那个烧书杀人的秦始皇,才有统一的度量衡。春秋战国时,各国有斛、斗、升三个基本标量,且都是十进位制。唯有齐国人,脑袋比较发达,有豆、区、釜、钟四种量具,并且,豆、区、釜三种之间,是四进制,而釜与钟之间,是十进制。事见《左传 ∙昭公三年》:“齐旧四量:豆、区、釜、钟。四升为豆,各自其四,以登於釜。釜十则钟。”发达固然发达,麻烦也真麻烦。

    到汉朝,度量衡统一有一段时间了,豆,变小了。小到什么程度呢?芝麻绿豆。不要怀疑,汉朝大学者刘向在《说苑·辨物》说:“十六黍为一豆,六豆为一铢,二十四铢重一两,十六两为一斤。”呜呼,凤凰落毛不如鸡,贵贱易位啊,由奢入俭啊,沧海桑田啊……

    所以,豆捞,是对的。小锅子,还非常优雅地保留了古代的文化信息。

    齐旧四量:豆、区、釜、钟。这时,“区想”这个蛮不讲理的组合,从脑袋里蹦出来了。

    区,在作量具时,它的读音为:ōu。区想,用常州方言读,叫“恶想”。常用的是:“这件事我区想做的”、“有句话我区想说的”、“那个东西我区想买的”等。 

    常州人使用“区想”这个词,一般是指自己心中经过反复思考、权衡利弊、衡量得失,想做、又没有做的事。区,是度量衡器具。一直想、反复权衡,就相当于用度量衡工具进行度量。所以,区想,从这个意义上去考据,名正言顺、顺理成章。

    秦始皇以后,中国已经没有“区”这个计量单位了。从理论上讲,“区想”这个词,存在时间应该在2300年以上。它是怎么嵌进常州话的?齐国那些操一口纯正雅言的旧贵族,曾经在常州生活过?

    不猜了,就此打住。